小年祭灶：餐饮神圣仪式和文化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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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逢小年的到来，祭灶便成为绕不过去的话题。祭灶源于何时，灶神姓甚名谁，相关传说故事等等，都会在街头巷尾在各种媒体反复絮说。其实，某一文化现象是什么的情景描述与细节呈现只是起点，而“为什么”的追问与探讨才是切入本质的具体路径。所以，对于祭灶而言，也许真正有价值的话题在于祭灶的意象与仪式的意义。

　　在我看来，首先是餐饮神圣的观念与仪式。众所周知，祭灶源于远古熟食餐饮时的火神崇拜。火的发现与利用使自然火转化为农业火与人文火，成为熟食的必要条件，从而使人在生理上与智力上产生了质的飞跃。在原始社会的末期，我们的先民就开始筑造神庙和祭坛。而作为司饮食之职的专业神—灶神，早就与火神身份一致而受到普遍的尊崇。在稍后的文明时代，灶神之祭也是所有祭祀的基础，成为国家制度的重要内容之一。普遍性正是重要性的显现、神圣性的基础。《论语·八佾》：“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意思是说，卫国大夫王孙贾请教，世人都说祈福者与其供奉西南角的奥神，还不如供奉灶神，这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如果不如此的话，得罪了老天，那么怎么祷告都是没用的。这段话的意思似乎是：其他神都可以忽略，唯独灶神不可不敬。在孔子这里，尊崇司饮食之神的灶君就是尊崇天意，是健康正常生活的前提。于是，古谣谚“民以食为天”在这一语境下便会产生出新的意涵：天是天地君亲师之最长者，神圣而无可超越者。餐饮之神与餐饮之地是不可以随意亵玩的。饮水不可弄脏，食材不可亵渎，食物不可玷污……圣人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正是意识到、并固守着餐饮神圣的意念。于是乎，我们就看到了，灶神的原型最初都非常了得—炎帝、黄帝、祝融……其实都是人类初创时伟大的始祖神及其辅佐。如此覆盖天下的神圣者此时此地却屈身而固守于一家一舍的餐饮之处，亲力亲为，终年值班而不惧烟熏火燎，这说明餐饮神圣不只是说说而已，不只是抽象的概念，更是具体坐实到家家户户厨房的餐饮实践。灶神之祭自始而今，少说也有四五千年了。上下五千年，纵横千万里，如此覆盖博大时空的祭祀，非神圣何以能普及能坚持？

　　至于后来添加了那么多的灶神原型，身份多样且逐渐平民化。那是灶神崇拜仪式普遍化过程中民众自我身份的投影。且不断衍生出次生意蕴与再生意蕴。不难猜测，这些诸多的意蕴其实是天南海北的祭祀者为了亲切地套近乎、为了抒发内心的郁积，在自己所感知的文化范围内创造出来的。之所以衍生（甚至是戏说）愈来愈多，或许是因为灶社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陪伴身边形成了审美疲劳，或许是因为现代人矢志现代化而忽视甚至蔑视了传统，也或许是人们想要戏说一番以获得自由感与轻松感。近代以来，官方的祭灶仪式与观念荡然无存。而祭灶的观念与仪式却顽强而普遍地保存在民间山野。于是，附着在民间神圣仪式之上的种种戏说、甚至插科打诨的传说也纷纷呈现，这也是容易理解的。然而，倘若以戏说为据而全然解构餐饮的神圣观念与意境，显然是不妥当的，终归是对传统文化的亵渎。

　　其次，是从业者有所敬畏的意念与实践。灶神崇高而地位显赫，自然会引发献祭仪式。《诗经·小雅·楚茨》：“神嗜饮食，卜尔百福。”“神嗜饮食，使君寿考。”献祭仪式的直接动机是为了获得神的护佑。在先秦七祭中，灶神原是管理餐饮的专业神，后来在民众的祭祀中甚至演变为司命的全能神。这灶神形象与功能的不断提升，恰恰也是餐饮神圣观念的巨大投影或意象化。史前献祭的食物主要是牲，杀牲时杀兽也杀人。尤其是殷商时，以牺牲为献祭之风几近疯狂，周祭牺牲以牛羊豕三牲为主，兼以农作物、果蔬乃至昆虫为祭品。这自是理性精神的胜利。祭灶之牲后来相对固定为糖怡，正是祭祀文明的演进。而且在系统年节的节点上，特别安排出一个小年与大年呼应，作为祭灶日。我们在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的系列节庆中找找，哪个节日能够有资格与神圣庄严的大年相提并论呢？且小年的主体内容、唯一仪式就是祭灶。而除夕之夜又以隆重之礼欢迎灶神的归来，宣告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如此隆重，如此珍视，就在于餐饮是人的生命之躯存在与发展的基础。于是乎才滋生了“民以食为天”的观念，这恰与“天地君亲师”伦理尊崇位置的排列一样。

　　餐饮的神圣正是生命神圣观念的折射。从业者不能不有所敬畏，不能不追求尽善尽美，不能不有所探索与掘进……于是，在灶神兼管的餐饮之地，在“天”概念的统领下，神圣与庄严的氛围始终不易消散。中华餐饮的特别讲究劲儿，以及孔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习惯正是源于这一神圣而神秘的兆端。自先民而今，中华餐饮文化成为人类文化史上最为灿烂辉煌的一章。我们的餐饮技艺多向度掘进而且不断攀升，我们的敬畏意念与时俱进。从厨房环境的讲究到水米面油菜等食材精细到位的保管；从烧烤到蒸煮再到焙炒，我们创造了人类最为全面的餐饮制作方式；从周八珍到现代四大菜系六大菜系甚至更多尚待发掘的餐饮妙品；从手抓（我们左右手分别有一指头叫做食指，这正是手抓饮食习惯的集体记忆与活化石）到刀叉再到筷子，我们创造了人类全部的进食方式与手段；从色香味到意养形，我们有着多向度系统而深刻的饮食品赏标准与评判体系……当我们津津乐道中华餐饮文化的成果时，不可忘记这正是餐饮神圣观念下从业者敬畏意念探索与实践的成果。

　　今天祭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意象与仪式的意义与价值仍未过时，因为餐饮不可亵渎的神圣意义永恒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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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西安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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